尋道者的路

朋友成長的原生家庭裡,有個嚴重酗酒家暴問題的老爸。語言暴力和肢體暴力,每次都可以最快的碾壓一切,快速地消滅問題,讓人誤以為自己很有解決問題的能力,他說他一直都很小心,很怕自己成為跟爸爸一樣的人,很怕自己重複老爸的模式,以為暴力就是有能力,又因為自己擁有碾壓別人的暴力,而自我膨脹,沒有能力跟身邊的人好好相處。

然而,原生家庭的模式是刻在無意識裡的。不止一次,他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在陡然升起的憤怒,那一瞬間,幾乎要理智全無的,用拳腳和怒吼來解決眼前的困境。慶幸的是,他每次都在最後一秒,把自己從「用暴力輕鬆解決問題」的誘惑中拖出來。差一點,就要成為連自己都受不了的那種人,差一點,就要陷入自己最不想要的命運裡。他說,每次想起那些險險的、跟憤怒擦身而過的時刻,都為自己捏一把冷汗。

曾經有個很有靈性天賦的同業,一開始大家都覺得他真的做得很好,會成為能夠幫助很多人的靈性工作者。多年之後,才發現他詐欺、侵佔樣樣來,最後為了躲避受他騙的人索回款項,連門都不敢出,錦衣夜行了好一段時間。禁不起揮霍的輕鬆錢,一下就見底了。眼見他樓起,眼見他樓塌。看著他漸漸的狂妄起來,漸漸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、靈力逼人,覺得自己無所不能,因為自己知道通靈到別人不知道、不懂的宇宙秘密,而比別人更有特權,漸漸的覺得別人不順他的意,都只是嫉妒他的天賦。

漸漸的,狂妄到覺得自己做點壞事,也可以僥倖逃脫。

錦衣夜行是很悲哀的,手頭上有大把的錢,可以買最貴的限量包,去最貴的餐廳,結帳時不用看帳單就能把卡刷過。但是出門時怕被堵,要偷偷摸摸、東張西望,開心的時光不能跟任何人分享,買了漂亮的衣服卻走不出門,連手機號碼都匆匆換了,不敢讓人知道,就為了不要再看到「請你先把我借給你的XX萬元歸還」的簡訊。

想起他,我仍然捏一把冷汗。冷汗不是為他,是為我自己,畢竟我也有一段時間,覺得自己很了不起、很行,我也覺得自己好辛苦、好努力又好聰明,如果我有獲得什麼成就,那都是我一個人得來的。後來才知道,我也跟他那樣的結局,是險險的擦身而過。

我想了很久,為什麼我們最後走上的不同的路?他甚至比我更有靈性天賦。

我有幸擁有敬重且珍惜的朋友與老師,有幸遇見珍貴的智慧與教導,在我漸漸歪斜的時刻,朋友與老師願意花時間和力氣提醒我、把我推回我應該要走的軌道。在靈性的層面上,理論總是合邏輯,能量的運作那麼快速又順暢,顯化都說是一瞬間,久了會以為一切都很容易。然而在地球命運的軌道上,生活是誠懇的日日勞作,是現實的粗礪與重量,當靈性觸及現實,注定要慢下來,注定充滿挑戰、阻礙以及不如人意。

覺察力恆常而穩定的存在,就像手裡穩穩地端著一杯滿滿的水,沒有人一開始就能做得完美。最一開始的自我覺察,都是斷斷續續的,還斷多續少,三天打魚、兩天曬網,三秒自我覺察、兩個禮拜陷入無意識。

然而那些差點要走上的岔路,走上了、就幾乎回不了頭的岔路,能閃開,都不是因為運氣好。從來就沒有什麼運氣好,事實上,一直都是不停地覺察,觀照,觀察自己,回到自己,難堪而疼痛的正眼看著自己小偷小摸的念頭,持續不斷的努力與堅持拒絕各種輕鬆的誘惑。

從來就沒有什麼運氣好。

有的人擁有力量後,第一件事情是,撕下自己是有禮貌的文明人的面具,變回不再節制的狀態,毫不思考的揮霍,惡意的傷害別人,無論是暴力相向,還是連騙帶搶,心裡想著反正對方無力反擊,反正我不會有事,反正他不能拿我怎樣,這些都會滋養權力慾,與自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的鄙夷和傲慢。

我很幸運,遇見更多擁有力量之後,願意去關心別人、幫助別人的朋友,他們的成就感和快樂,不來自碾壓別人。他們的努力,不光是讓自己向前走,同時也為之後的人鋪平了路,讓其他可能更弱勢的人,有機會能走在不那麼崎嶇艱困的路上。

2019年去印度練習瑜伽時,我寫下了「每次遇到好課好老師也超級感謝上天,讓那麼聰明又努力的人花了一輩子在一門學問上,然後我去上課,就去撿他們50年累積出來的精華。謙卑而誠懇的希望我在某個年紀之後,也能結出一些精華,讓後進的尋者們能摘去吃,然後長成新的、結實纍纍的森林。

當年的我天真地寫下了這段話,行文至此才發現,我正在現實中,實踐自己給自己的承諾。我走在前人鋪平的路上,不知不覺地在滿心感激中,也承諾了我會繼續幫助未來走上這條路的人。這就是尋道者的路,我們一腳高一腳低的,在路上踽踽前行、互相扶持。

我也感謝過去努力拒絕輕鬆的誘惑的自己。我想對過去每一天的自己說,你好棒,你真的很努力也很用心的,把每一天都過好。生活和靈性、自己和別人、理想和現實,你每天像在窄小悶熱的廚房裡,手忙腳亂地顧著爐子上的好多鍋子,滿頭大汗的,還是不免亂七八糟。

但是謝謝過去每一天的我。謝謝你,你從來沒有放棄,屈服於輕鬆的路和佔別人便宜的誘惑。

主圖是,老師修正我的前彎的那一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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