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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 幾年前，是我第一次奮力從一段充滿傷害的關係中離開。當時的前男友一邊跟我交往，一邊毫不掩飾地四處跟人搞曖昧，時不時完全沒有理由的冷戰、拒絕溝通。後來我才理解，他以看我痛苦為樂，只要冷淡的對待我，摔東西摔門，不跟我講話，卻一轉頭就能跟其他人談笑，我就會困惑的開始檢討自己：是我什麼時候做錯了什麼事情嗎？是我哪裡不好嗎？是我什麼時候犯了什麼錯？我要怎麼改進自己呢？他什麼都不用做，輕鬆的就可以讓我陷入自我懷疑，與無盡的自我懲罰中。

直到他作勢要打我，我開始覺得危險，但還是下定不了決心分手。春假時，所有的室友都回家了，我一個人待在和同學分租的透天厝，喝光一整瓶 Absolut Vodka，吐到頭髮跟臉都泡在馬桶裡，忽然腦袋就正常了——維護和修復這段關係，只不過是徒勞的努力與受苦。所有對這段關係的依戀不捨，都隨著那晚的嘔吐物沖掉。沒多久，我就脫離了那段關係。

那應該是我第一次長出擺脫的力量，我變得非常信賴自己的行動力。畢竟，如果我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，卻沒有能力離開一個照三餐打我的伴侶，所有的理解和知識都沒有用，最後能救我的，還是擺脫的力量。這個力量後來一直支持著我，蛻變成旅行和移動的力量。旅行真的很棒，帶給我那麼多的成長，不喜歡的地方，頂多忍一個晚上，隔天一早我就能走。那麼多的冒險、那麼大的世界、跟我那麼不一樣的人、看不到盡頭的通向未知的長長的路⋯⋯旅行總是那麼有希望，明天總是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。疫情之前，旅行能讓我離開熟悉的作息和環境，大量的新鮮的刺激，讓我一次又一次的跨越內在的局限。旅行也讓我脫離原生家庭，在遙遠的國度，我的自我才有足夠的空間伸展、成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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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顧 2022 年，我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行動力就像大象轉身一樣，轉得很慢，然而一旦轉到了要去的方向，就勢不可擋的前進了。這一年，在旅行中成熟的自我回過頭來，帶著我整合自己的內在。我只留了必須的能量應對外在的世界，因為光是要理解自己、陪伴自己，就幾乎用掉我所有的時間和精力。

人要愛自己，真的很困難啊！每個人都被塞了那麼多不屬於自己的信念，被塞了那麼多不這樣、不那樣就是不夠好的標準。有一年上班時，我以有私事為由，拒絕去教公司安排的一堂課，教室老闆聲音拖得長長的，尖酸地說：「哎唷～～現在的年輕人，真的是很～知～道～自己要的是什麼，都很有自己的規劃跟打算ㄛ～」，想當然耳，當年我的三節獎金通通歸零。

我得像童話中的瓦希麗莎，細細分辨出罌粟種子和土壤，在自己的內在細細的分辨出被告知的一切、被獎懲手段埋葬的自己的優先順序，弄清楚我正在用他人的眼光評斷自己，還是用自己的眼光觀察自己？媽媽在婚姻中過得委屈，會跟我抱怨我爸和我爸的家人如何虧待她，這一年我也在分辨，我究竟在看的，是我自己的爸爸，還是我媽媽的丈夫？

一路上，我愛過很多人，也遇過很多愛我的人，當我不能滿足我愛的人（或者比我更有權力的人）的期待時，讓我愛的人、比我有權力的人失望，也很考驗我對自己有多少愛？我多麼能愛我自己？我曾經以為嚴苛的要求自己，會讓我完美得足以被每個人喜愛，如果我沒有被愛，那一定是我對自己還不夠嚴苛、我也還不夠完美，於是我就去完成更嚴苛、更險峻的目標，然而這個對自己愈來愈嚴苛的過程，本身就是無法接受愛、無法被愛的。過度的嚴苛和努力，都是為了贏得別人的愛，不是為自己而做的努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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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前會在深夜開一瓶酒，一邊喝，一邊看催淚的劇，只有這樣，我才哭得出來。席慕蓉的詩說：「在別人的故事裡，流著自己的眼淚」，我是怎麼失去感受自己的痛苦的能力的？我怎麼會沒辦法感受自己的痛苦，並且為自己流眼淚？我為什麼沒辦法為自己哭？回頭整合自己的內在，並不是為了別人，而是為了找回曾經也被我擺脫的自己。這個自己，好陌生啊！陌生如遙遠的國度。

一張機票、一個背包，我就能抵達遙遠而陌生的異鄉，然而要遇見內在陌生的自己，我只能徒步。這一年我發表的東西非常少，但我幾乎每天都寫作大約三千字，是為自己寫，而不是為了公開而寫，每一個字，都是一步。我徒步涉過種種情緒的大河，一次又一次的感受自己的痛苦、恐懼與困惑。走入情緒，卻不被捲走或淹死，也是活在當下的能力。有時候會走入乾渴的荒漠，真的很渴很痛苦啊！然後就好想分心，好想找些什麼止痛止渴，好想擺脫這種又痛又渴的狀態。保持覺察就像幫自己看牙，清醒著痛著，慢慢地治好自己。

撥開籠罩著我的、曾經被教育的、被灌輸的、被告知的規則與各式各樣的理所當然的同時，我也開始拆除我曾有的積極目標，那些目標看起來很美很上進，實則已經是困住我的框架。我曾經以為我很能獨處，但是旺盛強壯如大象的行動力開始向內在流動時，我才知道要提煉出純粹的自己，有多麼不容易。我還是喜歡設定一堆目標，達成目標的咻咻咻打勾感，很讓我安心，瞎忙一堆外在的事情，很止痛很止渴。舊模式省力又不用腦，很容易無意識地又掉回去，這時候內在的大象就會把我從老舊的思路中撞飛出去，曾經讓我安心又驕傲的計畫和執行的能力，在內在煉金的過程中，完全派不上用場。我變得很容易累，一天裡經常有半天不能動，我再也扛不動多餘的裝飾、虛假的包裝，應付不了無法互相滋養的人際互動。瓦希麗莎的旅程從來不容易，但 2022 一整年讓我明白，人的內在工作是沒有盡頭的，重點是心靈煉金的過程，而非最後拿到什麼獎盃。

2022 年，我過著從前的我絕對想像不出來的生活。有時候我也會想著，或許我再也變不回以前的自己了，或許我永遠失去了某些能力，但好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，我會有新的狀態去面對今後的每件事。我變得更能感受到愛的流動，更能跟上宇宙和生命的節奏，更願意回應直覺的召喚，一點一點的吸收著靈魂的古老智慧，體驗到了肉體旅行時不曾有過的自由。

我會因此在 2023 年過得更好嗎？變得更快樂嗎？我不知道。但這些好像也不重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