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总觉得时间是很刚好的。刚好我跟爸爸和解了，刚好奶奶就往生，仿佛确认了有人会继续疼爱我老爸－－一个如此压抑的人－－于是在灵魂的层面上，大家合力完成移交。
我爷爷、外公、外婆往生的时候，我还很呆，不像现在对于灵魂的存在、对于人生最终该活出什么样的样貌等等哲学课题，有那么多的认识。对我来说，往生者就是往生了，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，that’s all.
说实在话，奶奶往生，我并没有很难过。我们在她生前相处/见面的时间很少，语言又不通。一个不熟的亲人，平常都没来往，往生那天我忽然呼天抢地哭得像天崩塌一样，我觉得这才不自然……然而家奠的时候，我还是忍不住哭了，因为我看见在灵堂旁边站成一列的家属当中，我爸哭得非常哀伤。
半年多前我才知道，我爸小时候曾经过继给伯父，但是在养父母家，却没有得到疼爱，经常被使唤跟取笑的结果，就是他不得不比谁都快快长大。直到要跟我妈结婚前，我爸觉得他的养母的个性肯定苦毒我妈，才去办理终止收养，然后回归到他的原生家庭。
因为身世错乱的缘故，我爸对原生家庭的情绪很复杂，当初过继给伯父时，我爷爷奶奶是收了钱的，以致于我爸经常觉得他是没人要的小孩，奶奶往生前几年，很多事情都找我爸负责时，我爸总有「你们小时候把我卖钱，老了还要我扛」的不平。
因为我跟奶奶不熟，加上我跟我爸实在很爱撑，我所知道的这些，从来都不是我爸亲口说的，到底我爸跟我奶奶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、纠结了哪些情感，我也无从了解。
两年前有一次跟我爸吵架，吵得大小声，隔天我爸就离家出走三天（其实就是回奶奶家）。我跟朋友说起这件事情，说到我爸三天不回家的时候，他问：「那你爸跑哪去？」我说：「他回家找妈妈了。」
朋友：「蛤？他找你妈？」
我：「不是，他找他妈。」
我爸是否在他的妈妈那里得到了安慰呢？我不知道，也许连我爸自己也不知道。
几年前我外婆过世的时候，我爸很慎重的对我跟我弟说：「以后妈妈就是孤儿，她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撒娇跟依靠了，大家要乖一点，对妈妈好一点，不要惹妈妈生气。」
奶奶盖棺大敛的那一天，我爸走到旁边一个人哭，我妈对我爸说：「以后你也是孤儿了，我们就两个孤儿互相照顾好了。」
我穿着长褂式的黑色丧服站在旁边，忽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。有些不可逆的改变就在那一瞬间完成，再也不回头。